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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伊萨亚斯二三事

苟皓东 外交官说事儿 2023-12-06
 

作者简介    


苟皓东 毕业于广州外国语学院、外交学院;先后在伊朗、澳大利亚和非洲多个国家的中国大使馆和驻非盟使团工作,长达二十多年;2011年被外交部党委授予驻外使领馆优秀共产党员称号;曾任中国驻印度尼西亚登巴萨总领事。


1999年3月,我到了厄立特里亚。惴惴不安地走下飞机,同事把我送到住处,一群孩子围上来,嘴里喊着“China”,争着和我握手。有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匆忙和我握手后,小燕子一样飞跑到马路对面搀扶一位盲人。这一幕嵌入我的记忆,直到现在我还叫得上邻居几个孩子的名字。

“我能辨认出自己喜欢的地方。”那一刻,我想起海明威的这句话。

· 厄立特里亚首都阿斯马拉街景

当天傍晚,我独自上街散步,高原的晚风中弥漫着清真寺的晚祷和教堂的钟声,不时有迎面走过来的人友善地和我打招呼,那种亲近感让人如此心旷神怡。

不识其君,观其民。对当地百姓的好感,使我对他们的领导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在很多贫穷落后的国家,元首的巨幅肖像到处耸立,威严地俯视着臣民。在厄立特里亚,任何公共场所都看不到总统伊萨亚斯的照片或肖像。然而,这位领导人又似乎无处不在,总是听雇员说昨天又在哪里看到了总统。当地人谈起伊萨亚斯,语气总是充满爱戴,女孩子都甜蜜蜜地叫他“伊萨亚斯爸爸”。

很快有机会接触伊萨亚斯总统。他属于这样一种人——即使从未见过,也可以在一群人中辨认出他:高大挺拔的身材,明亮的目光,严肃的神态,很容易让人想象,这位游击战士出身的总统年轻时多么酷帅。

· 伊萨亚斯(右二)在中国学习期间参观大寨

1946年2月,伊萨亚斯出生于厄立特里亚一个殷实人家,大学时代辍学参加独立斗争。1967年,当上游击队师政委后,被派到中国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我曾经见到过伊萨亚斯手持“红宝书”和陈永贵在虎头山上的一张合影。在中国的那段时间,对他日后统领独立运动起到重要作用。厄立特里亚很多游击队老战士至今仍能大段背诵“老三篇”、《论持久战》和《毛主席语录》。

伊萨亚斯天赋极好,勤奋好学,熟练掌握3门外语:英语、阿拉伯语、阿姆哈拉语,粗通意大利语。他说,当年在中国学习时能讲不少中文日常用语,可惜后来长期不用都忘记了。

西方国家的使节们对伊萨亚斯总统的感觉相当复杂,一方面批评他的专权,另一方面又对他的廉洁作风赞赏有加。伊萨亚斯拒绝多党民主,关闭了大部分私人报纸,甚至把意大利大使驱逐出境。外交使团是个快速散播各种政治新闻的圈子,真假虚实难以分辨,但从来听不到关于伊萨亚斯个人生活的不良传闻。

总统的3个孩子一律就读于平民学校,大儿子刚满18岁就遵照法律参加国民服务,接受艰苦的军事训练。总统官邸位于一个普通街区,街上不设岗,出门乘坐一辆几乎人人认得出的越野车。他的业余时间很安静:手工、园艺、读书,有的中国医疗队员还收到过总统亲手制作的挂钟。

中国大使与伊萨亚斯总统的良好工作关系一直让西方同行们有些“嫉妒”。我在厄立特里亚先后跟随三任大使工作。毫不夸张地讲,中国大使是与伊萨亚斯总统关系最密切的外国使节。厄立特里亚现任驻华大使泽盖先生曾任外交部礼宾司长,他私下告诉我:一些国家的大使对总统从不出席他们举办的活动有些怨言,希望总统能够“平衡”一下。总统得知后让礼宾司长转达:“你可以告诉他们,这是我的私事。”

· 伊萨亚斯和家人在中国大使馆做客

有一次在参加中国大使馆的活动上,伊萨亚斯十分动情地说:“到了中国大使馆,就像到了自己的家,我说不上为什么。我们两国人民之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伊萨亚斯是个内向的人,甚至有些腼腆,听到他这番话,在场的人都被感动了。

中国医疗队的翻译唐秀荣同志遭遇车祸,伊萨亚斯两次亲自到医院探视,俯身看着昏迷中的伤员,他没说一句话。几天后,唐翻译不治身亡,伊萨亚斯带着全体内阁出席葬礼,那天清晨,阿斯马拉的百姓站在医院通往火化场的道路两边,哭送唐翻译。事后,他紧急约见陈占福大使,请其把一笔数额不大但饱含深情的抚恤金转交唐翻译家人:“这是厄立特里亚全体人民的心意,务必收下。”

“第一夫人”往往是外界关注的对象。驻厄立特里亚的外国使节和夫人们,没有几个人见过伊萨亚斯总统的夫人萨芭。总统极少同她一起出席公开活动,也从不偕夫人出访。当初,萨芭是一位游击队战士,后来任伊萨亚斯的秘书,两人在战争年代结婚。萨芭建国后在总统府任一般工作人员。

· 作者夫人与伊萨亚斯夫人萨芭合影

虽然贵为总统夫人,但她一直保持沉静的性格,做人低调,平日里唯一的外交活动就是偕同身边的几位姐妹与中国大使馆的女士们轮流坐庄,举行不定期的聚会。此类聚会最初是由陈占福大使鼓励我妻子出面邀请萨芭,后逐渐成为一种经常的交往。萨芭是位贤妻良母型的女性,总统喜欢吃中国水饺,萨芭专门到中国大使馆学做饺子,有时还会害羞地给我妻子打来电话,问能不能给一瓶“他”喜欢吃的那种醋。

2004年4月,我们夫妇结束了在厄立特里亚的工作。离别的前一天下午,门铃忽然响起,一开门,竟是萨芭。她送了我一件皮衣,说:“‘他’读了报纸上我的告别文章很感动。北京的冬天很冷,这是‘他’交代送给你的。”看到我们已经收拾好的行李,萨芭黯然神伤地拉着我妻子的手流泪。

萨芭待人细致周到,是一位温厚的大姐姐。2002年6月,我母亲去世,她得知消息后,带着总统府的几位女士到我们家安慰。

· 2005年,伊萨亚斯总统访华时,在钓鱼台接见作者和家人。

在厄立特里亚的5年,成为我和妻子职业生涯中最美好的一段记忆。无论是从职业上还是个人感情上,多年过去了,那里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引起我的关注,牵动着我的神经。厄立特里亚是一个必须在夹缝里求生存的弱小国家,这个年轻的国家和人民不得不面对很多挑战。

总统阁下,您一切还好吗?


(本文写于2005年2月17日)

伊萨亚斯·阿弗沃基总统简介:

1946年2月2日,伊萨亚斯·阿弗沃基出生于厄立特里亚阿斯马拉的一个商人家庭。

1965年,伊萨亚斯进入亚的斯亚贝巴大学工程系学习,一年后辍学加入厄立特里亚解放阵线(厄解阵),随后任厄解阵政治委员、副师长。

1969年底,伊萨亚斯因策略分歧退出解阵。

1970年,伊萨亚斯参与组建厄人民解放阵线(厄人阵)

1987年,伊萨亚斯当选厄人阵总书记。

1991年5月,厄临时政府成立后,伊萨亚斯担任临时政府首脑兼军队总司令。

1993年厄立特里亚正式建国,5月24日,伊萨亚斯出任厄立特里亚总统。

1994年2月厄人阵易名为厄立特里亚人民民主和正义阵线后,伊萨亚斯担任主席。

1994年4月,伊萨亚斯访华。

2005年2月17日,伊萨亚斯第二次访华。





-End-

图文 | 苟皓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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